金钗碥

明镜

一个美丽的姑娘面对洁白的雪山，她的身影被荒草大石遮住，只露出一张秀美的脸，她的眼里带着憧憬，她的面容端庄柔和，她那稳坐山崖的姿势又如同一个观音，她照看着这前往打箭炉的险峻山道，她面对前方头道水魔岩，似乎是在向它挑战，似乎是在保护着过路的背夫，又象是向他们指引那远方更加高耸入云的遥远山关，在那震撼山河的巨大瀑布吼声中，她昂首翘眉，稳如大冈。这里是到达打箭炉之前的最后几段险路，她露出一种胜利在望的微笑，在狭窄的碥石路山，她的脸型在弯道上的突然出现使行走在路上的人为之振奋，如同见到分别已久的恋人或菩萨，而远方隐约的雪山背景，使这深险峡谷里的邂逅充满神秘，圣洁，和烂漫。

她是一块巨石，过路的背夫们都叫她金钗姑娘，于是，时间一长，这地方有了一个地名，叫金钗碥。

金钗碥这条路，对于在长达几百年间走过这段路的背夫们来说，是从飞越岭到打箭炉这条路上最大的险关，身背重百来斤的大茶包的背夫们最怕的就是这悬崖边上的小路，下雨下雪路滑时，身后的大茶包被旁边伸出悬崖的大石头稍微一碰，就会连人带茶摔下身右边的万丈深渊，死后很快就会被老鹰啄去眼珠，被豺狗扒走内脏。因此，背夫们有一首四句歌（见龚伯勋著“木雅贡嘎”）：

    背子难背路难行，
    变牛变马莫变人，
    二生变个黄花女，
    太阳不晒雨不淋！
   
背夫们艰难而单调的生活，使他们渴望心中的保护神，使他们幻想那美好和平静的生儿育女的生活，一路上他们可以见到许多岩石上的画面和山崖巨石的剪影，于是，哪吒顶，马鞍腰，黄草坪，象鼻子，溜马槽等地名应运而生，金钗碥就是背夫们拐过山崖，突然见到远处康定五色海子山东面来凌空而出的连绵雪山时所生出的幻想，那是他们梦中的情人，也是他们的吉祥地标，在危险之中看到这梅里的雪山，可以想象出打箭炉那繁华的夜市，使他们产生一种生活的希望和动力，于是，这最后一段艰险的旅程渐渐变得轻松起来。确实，在如此令人震撼的山河面前，艰辛似乎总会过去，即便是顽石峭壁，也在漫长的时光里化成了各种美好的想象和造型。

于是，我又一次上大冈，去寻找那个叫金钗的姑娘。

达杠村背后有一条小路，穿过一个高压线架，小路变成一个狭窄的灌木小径，这小径就像是一条细线缠在坡度达五六十度的悬崖边上，渐渐的小径消失了，我们爬过一片灌木，这路又变宽了一点，原来，这条古栈道已经荒芜了190年了，现在灌木越来越深，连达杠村的村民们上山砍柴也很少往这里走了。

山上有些地方铺了石梯，右边垫了地基，有的地方还在悬崖上凿出放置木梯的深槽，这些是清朝乾隆55年（1790年）由清军临时修建的，当时，廓尔喀（尼泊尔）军队侵入西藏，乾隆闻讯大为震怒，命福康安偕参赞大臣海兰察率军2万兵马远赴西藏反击，二万人加数万民工携带劈山炮之类的军火辎重要过金钗碥，他们要经打箭炉出关过巴塘进入西藏，于是乾隆又封当时的吏部尚书孙士毅为协办大学士打通蜀道，孙士毅督民工加宽了金钗碥附近的栈道，勉强让二万精兵通过，两年后，这只军队才抵达前线，福康安和海兰察都是清朝历史上的名将，他们将廓尔喀军队打得落花流水，一路翻过喜马拉雅山将尼泊尔军队赶回加德满都紧紧包围，直到尼泊尔投降向朝廷进贡称臣方才收兵回朝。

我们转过一个弯道，只见一片连绵的雪山赫然出现在眼前，山下瓦斯沟里喧嚣的车辆行走声音到这里已经被长满荆棘和荒草的峡谷所吸收，四野里一片寂静，对面的山崖似乎触手可摸，这几百年沉寂下来的古道在眼前顺着近五十度的斜坡消失在丛林里，在栈道的右边，金钗姑娘的倩影终于清晰地出现在眼前，只见她依然平静地面对雪山和峡谷，太阳此时已经斜过左边的大冈山主峰，一片金光越过山峦，使她看上去异常秀美和文静。

摩的司机坐在一个碥石上掏出手机，几百年过去了，这里已经有了手机信号，但是在风雪迷漫的山崖上渡过了几百年的金钗姑娘仍然是那样青春焕发，这几百年的沉寂，只是给她增添了更多的神秘，她那永恒的美丽与这壮美的河山长存，无论人们是不是从她身边走过，她还是那样一如既往地陪伴着雪山，将那充满辛酸和艰险的过去，以及过去背夫们创下的奇迹刻进了那仍然坚硬的绝壁。

摩的司机打完电话，我问他说：

“这里好耍不？”

他毫不思索，直爽地答道：“我觉得一点都不好耍！”

我一想，也是，这里不是耍的地方，这地方许多基石已经松垮，前面往头道水的栈道已经完全被漫山遍野的灌木和野棉花所覆盖，栈道在金钗碥这里就消失了。然而，前方的一切，看起来仍然是那样的险峻，特别是左边山弯里的那个头道水魔崖，已经露出神秘和诡异的黑影，冬至已经过了，悬崖上出现了许多暗冰，这路变得更加危险。

那又是一个新的挑战，我在村里拿的几个苹果已经啃完，我们下山了，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山呼吸着车轮卷起的山路上那古老沧桑的烟尘，不知回到了哪个年代，我回望那越来越高的悬崖，心想，我必须下山补充干粮，以便下一次有足够的精力和勇气去拜访那道危险的魔崖。